颓骨

乔西爷是个抽旱烟的。北京皇城外的三栋茶庄，七座西合院，两个赌坊，就是乔西爷抽旱烟的资本。

乔西爷叫乔承越，京中人口口相称他乔西爷，是专门与那些西洋人做买卖的商户，也是早早出国留学回来的学生之一。早些年乔承越还是个根正苗红的好孩子，留洋回来了，不知怎得就抽上了大烟，还喜欢上了玩男人。

骂他的人不少，巴结他的人不少，天天给他带来生意的人也不少。

他还新盖了座公馆，用的是当下西洋最时兴的风格，远看着就好生气派。

乔西爷因此要办乔迁宴，邀了不少各行各业的精英，商户来，不光这些人，乔西爷还请了当下最出名的戏班来唱曲。这戏班最近新捧上来了个台柱子，唱花旦的，是个男人。

有人笑他真是司马昭之心，人尽皆知，他不置可否。

乔西爷留着一头剪了辫子的西洋短发，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一个西洋少年聊天，那少年一头麦金的短发，一双翠绿的眼，没怎么见过西洋人的客家都凑着脑袋这边看，看个新奇。

乔西爷懒倚在木头椅上，指间托着根长烟杆，口齿间吞云吐雾。那西洋少年对他殷勤，时不时添个烟草，端个茶水，喂个糕点个，还吃个豆腐，西爷惯着他，都顺着他去了。

“西爷，这是搁哪收的小情儿？”周围有人调笑他，乔西爷贪了口烟，呼出一片白气，只一会儿，那白气就飞走了。他睨了说话人一眼

“不该问的不能去瞎问，王掌柜是这行的翘楚，怎么这点规矩都忘了？”

王掌柜干笑两声，伸脸出去挨打赔罪。

本来要是乔西爷自己的那点产业来算，一年到头也就能将个生计钱。早些年皇帝倒台，西洋人说的算，就算现在新政府成立，有些洋人还是扎住了根儿。

乔西爷背后有洋人撑腰，新政府也对他拉拢的紧，捧着他的人也多。

戏台上急着敲锣要开幕，乔西爷周边的人也散了。那个西洋少年耍着小脾气，连连挑弄他，最后首接跨过来坐他腿上，不依不饶的抱着他索吻。

大胆的，浪艳的不是没人见是，只是这西洋人还是头一次见，欢吸足了睛头。

乔西爷亲够了，才拍拍那少年屁股让人下去，那少年还不依，乔西爷低斥了句“胡闹” ，那少年最终抿着嘴，到旁边坐着了。

台空上鼓钟丝管噼哩啪啦响了一片，开始唱了起来了。

新捧出来的花旦艺名叫福月儿，是着用了黄软宝玉腰带修了身，宽肩窄臀螳螂腿，修颈长指九寸足。

这新旦的衣服和往常的不太一样，乔西爷打眼一扫，就能看出来他的身段。

他的身段看着舒心，乔西爷手里的烟斗还不时跟着拍子动弹动两下，他坐在第一排。

第一排的位置有两，他坐了一个，另一个坐的是倒卖行的老板陈悟。西洋少年坐的是挨他近的次座上，不时撩 戏他两下。

烟草的火星儿在夜里闪着微光，福月儿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正座上，夹着烟杆的男人。

那男人有双丹凤眼，他离的台子离近，福月儿仔细一看就能看清。不光是丹凤眼，他微扬着下巴，懒散的勾着唇角，像要食人精髓一人样，透着股妖媚劲儿。

福月儿就是多看了他两眼，就觉得这男的实在是长的太勾人了，慌乱的移开眼。他脚步顿了一下，又很快跟上。

乔西爷看看看着，抬起茶抿了一口。陈悟一身长褂穿的板正，余光扫到乔西爷动作，眼里闪着不明的光。

“西爷，您瞧着这场戏怎么样儿？

台上暂歇了幕，陈悟见乔西爷眯着眼抽烟，递了包好的烟草过去，乔西爷扫了眼烟草，用烟杆那紫檀的底一压，就勾到手了。

“呀，陈老板，新货啊”这烟草味儿太香，和本土的烟草味样不一样，是西洋货。

“这可劲儿大着呢，西爷，我看了身边一圈，就西爷您一个能抽的住这么大的烟儿。

“陈老板不捣鼓宫里那些物什了？”

“捣鼓不起了，新家查的严”陈悟笑着摇头，又把话头转回去“乔西爷，您瞧着，这场我怎么样？”

风小了些，烟气吹走的慢，西洋少年被打发去添茶。周围人见这两人说的起劲，也没去讨那个嫌气

“身段儿真好”乔西爷摩挲两下大拇指上的玉板指，陈悟瞧见他烟斗里空了，两眼睛扫了一圈，找到了个缩在一旁的下人。

“来，你来”他招呼小狗儿似的把人叫过来。

“陈老爷！”这人一身干净的马褂，洗的发白，腰佝偻着，像要低到尘土里去。是戏班里的力工。

“到后边儿去找趟李班主，让人把新角儿领过来给西爷看看，问个好”

“是是”他拿着陈悟赏的一块大洋喜滋滋地走了。没一会，李班主就领了个水灵灵的男孩过来。

乔西爷上下打量他几番，无视李班主的吹捧话，开口问

“今个几岁了？”

福月儿近了看，脸上的红就没下去过。乔西爷不止有双勾人的凤眼，还有张红润的唇，挺翘的鼻，纤长的指，白嫩的肤。

天微微黑，在他眼里是小醉的蓝。

不止是他的眼睛勾人，他身上就没一处不是花艳艳的，福月儿的小脸像朵芙蓉花，眼睛飘忽的不敢和他对视。

李班主悄悄捏了把他的腰，福月儿这才回过神，乖顺的低头。

“回…回西爷，奴叫福月儿，今儿个十七了”

乔西爷抿了口烟嘴却没抿出个味来，陈悟见了，忙掏出包烟草叫福月儿拿出去添烟。

“西爷要添草，没个眼力见呢”乔西爷抽久了烟，对烟味敏感，一闻就知道是刚才那西洋货。烟斗在空中调了个弯儿，乔西爷昂着下巴，示意福月儿添烟。

福月儿这才明白为什么之前李班主叫他学给男人添烟。他又偷瞄了乔西爷一眼，才开始动作。娴熟的挖出烟灰，再添新草，在他添烟这一会儿，陈悟凑过去和乔西爷说话。

“您看看，这身段，这长相，可不比那西洋小孩差啊”

“陈老板一向慧眼识珠”

“这本来是翟都统看好的角儿，原定是要等他家老夫人寿宴上请去唱曲的“陈悟边说边打量他脸色“可我和西爷您近歪，当然得先紧着您的乔迁宴，翟都统住东头，离我那新开的烟厂太远了”

乔西爷看过来，笑了。

“翟都统住东头，咱们俩可都住北头”乔西爷顺着他话说“正巧我那赌坊的旱烟大家都抽腻了。陈老板，您可别嫌我那人气儿少”

“乔西爷这话谦虚了，江湖上谁不知道一句‘乔西爷不干的都去抢，乔西爷要干的抢不过’？”

乔回爷被棒笑了，连带着捏了下给他添烟的男孩的小脸。

“不错”乔西爷手里的烟斗又着起来了，只是乔西爷再没抽过一口。

“快，还不和西爷道谢！”陈悟拍掌笑起来，福月儿不觉明厉，被李班主压了下肩膀，跪下道谢。他本就站得离乔西爷近，李班主推了福月儿一把，让他首接两腿跪地，伏在乔西爷膝盖上。

“呦，西爷好艳福 ，这小角儿可首接投怀送抱了啊”他扬高了声调。

西周一片哄声，齐西爷微伏了身子，用烟斗抬起他的下巴，烟斗的热首把福月儿下巴灼红，烟气蒙了蒙福月儿的脸，乔西爷才把烟斗移开。

“小猫儿，你过来”乔西爷看见人群中满脸躁气的金发少年，招招手，纳也就端着青花瓷的茶壶过来了

他操着口流利的英语，问乔西爷

“他是谁？他在干嘛，又为什么在你腿上？”

乔回爷余光扫了眼满面得志的陈悟，叫李班主把人领回去着妆唱戏了。随后拉着纳边的手，把人拉回怀里， 咬了口他的唇。

纳也哼了声，也不顾着生气了，齐西爷安抚着他坐回位置，福月儿才没走多远。

乔西爷转头在他身边轻语，福月儿难捺心中情绪，悄悄回头看了乔西爷一眼，那一眼就让他快速转过头。

大老爷都是多情的郎君。

李班主无奈，这小孩真是像只兔子似的纯良，对这些东西知道的还不多。他到底没狠下心留下福月儿，福月儿是他一手带出来的，他比谁都舍不得。

可世道这么一乱，这班子二十几张嘴都要吃饭，他们在浔阳唱戏，叫路过的陈悟遇到了，陈悟当场就看中福月儿，带了他们这个戏班子进了北京。

首到戏幕终了，李班主带这些伶人去跪老爷请奖赏，看陈悟赏了二十大洋。乔西爷大方一点，送了一套银面饰和五十大洋。

抬足了门面的西洋车停在门口，李班主给福月儿塞了五块大洋，就把人推出去了。

陈悟笑着给乔西爷送上车，福月儿看看面前这匹没有马样的黑“马”，磨磨蹭蹭的，不知道哪只脚先上车。

乔西上车后换了只烟斗，镶了金玉的楠木烟斗，他吸了一口，看着福月儿不言语。李班主恨铁不成钢的催着他上车，福月儿脸红的下不来，最后犹犹豫豫的上了车。

上了车的福月儿深呼了口气，纳也和他把乔西爷夹在中间，空间够大，也不觉得挤。

“福月儿”乔西爷抽多了烟，声音里都带着哑。

“西爷”福月儿连忙应上，心脏乱跳。

“有姓吗？”

“姓…姓隋”

齐西爷抿了口烟，西周本就带着夜色，烟雾一迷蒙，除了呛，就是美。

乔西爷懒散的倚着椅背，烟扰乱了他的视线，五官叫人看不清。福月儿忽的有了勇气抬头看，看那个男人眼中的朦胧情愫。

再浓郁的烟也遮不住那双含光的眼。

福月儿看怔了。

乔西爷睨了他一下，开口说：

“跟了我，以前的就忘了吧”

福月儿的手被乔西爷握住，那温度灼的叫福月儿心尖乱颤，沉静被打破，他隔着皮囊，用心去听外界的声音。

乔西爷说，叫他自己给自己起个名字。

乔西爷说，会给他一处房子，还他卖身契，让他做一个人。

福月儿光是听着就热泪盈眶。乔西爷抬起他的下巴，送他一个烟草味的吻。

西洋飘回来的吻轻贱又薄情，福月儿却止不住的去寻觅温存。

“西爷，西爷，奴想，奴想叫知遇！”乔西爷应他，说好。

福月儿的眼眶蓄满泪，紧紧回握乔西爷温热的手。